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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三章 逝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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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府院,彥伊立刻去找蒙恬,他正在整理新到的信件。

“十語來了,在鹹陽。”他看向蒙恬手中的信,是墨水和布卷,“這是誰寫的?”

“是父親。”蒙恬將信件遞給她,“用了你說的墨水和毛筆,果然方便不少。我讓蒙毅將做好的東西給父親送去時,他一臉的高興。”他輕輕湊近彥伊,“父親說,上次見你雖然只聊了幾句,卻覺得像是蒙家人。”

蒙家人?彥伊從未想過這個詞,她一心想要護保護蒙恬,這是她來此的唯一目的,可是,若做了蒙家人,那是不是代表,她要護著整個蒙家。

彥伊紅著臉接下布卷,仔細看了看,大致能明白蒙武所說正是嬴政遇刺之事。信中坦言,‘傳言,巫女十語乃禍國之妖,各方術士準備上書請求將其當眾燒死。翼甲乃妖女藏身之處,眾人要陛下不可放過,且翼甲自持乃兵法之地,不將皇權放入眼中,此番地界,不可留。’

處置了十語,翼甲會受牽連,而巫女的地位也會有所改變。彥伊覺得事情已經到了不能掌控的地步,若是由嬴政開始處置巫女,整個大秦乃至四周的國郡都會知道,巫女真的可以被處死。到了那時,一切都將無法控制。

高漸離為何選擇一個巫女刺殺嬴政?

這個問題彥伊從未想過,這樣突然想起,讓她心中一驚。世間高手如雲,十語雖有本事,功夫在她之上者卻比比皆是,高漸離完全可以用十語要挾幽藺出手,偏偏動用一個翼甲的巫女。

幽藺會為了保護十語做任何事情,那麽,他背後的翼甲將是嬴政的敵人。而高漸離又是如何知道幽藺對十語有情,這個翼甲的秘密,他又是如何知道的?

“彥伊?”蒙恬喚她,“怎麽了?”

“蒙恬,扶蘇說荊軻是你師父舉薦的,那你之前可曾見過他?他同你師父是什麽關系?”

蒙恬猶豫,“我不想騙你說自己沒有老師,只是這事不能提。”

“我不會問他的身份,只想知道一些小事,比如荊軻和高漸離是否認識,你和他們又是否認識?”

“從未見過。”蒙恬肯定回。

屋內漸漸安靜,蒙恬盯著垂目思考的彥伊,又見她瞥向那些信,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。

而對彥伊所言,蒙恬的師父就是解釋一切的關鍵,所有事情皆是圍繞著這個神秘人而轉,從呂不韋之事到如今的巫女十語,這個人似是一直就在眾人身邊,他刻意的將所有人聯系在一起,又圍繞在了彥伊一旁。

“你師父是不是單仁尹?”

蒙恬以為她還介懷自己同單仁尹的事情,將她輕輕環入懷中,“怎麽會?不是她。”

“那是男是女?”

蒙恬淺笑,“好了,別猜了,我不能說。”

“可是十語和幽藺,他們的所做關乎翼甲的存亡,我們是他們兩肋插刀的朋友,不能不管。”

“誰說沒有管?”蒙恬示意她看向桌上的信,“整個蒙家都在處理,大巫女彥伊也在處理,他們有這樣強大的支援,不會有事的。”

“你我幫忙我還能理解,可是蒙家全都出手,是為什麽?”

“幽藺的翼甲是兵法之地,蒙家向來敬重,豈有坐視不管之理。”

彥伊點點頭,心中不禁一震,高漸離何等本事,用一個十語就能牽動這樣多的人,可見他用心之巧。他本該在楚議反,卻恰到好處的行至大秦,救下他們,時間準的讓人疑惑,憑他一人之力謀劃這些,且游刃有餘,實在匪夷。

若非他真的本事了得,就是他背後之人強大的可怕。

蒙恬又遞給彥伊一卷竹簡,“是幽藺給你的,說的是他與十語的過去。”

鹹陽城內,幽藺已經尋到十語所在,只是一直未能同她見面。他派師兄妹們回翼甲守谷,並告知他們暴風已經來臨,要他們做好充分的準備,他不會牽著十語和翼甲共存亡,卻會牽著十語護翼甲周全。

影衛時時刻刻守在身邊,雖然他身上有護甲沒人近得了身,可是那些衷心於他的‘影子’卻不願任何一分可能的危險靠近他。

水色點著清茶畫在面前的木桌上,幽藺輕輕擡手學著十語在沙盤上寫字的樣子淺笑,聲色慢慢而出,“翼甲之祖立下規矩,決不可投靠任何一方,你控制十語確實可以牽制我,卻無法牽制翼甲。”

影衛提高警惕,他們面面相視,並未發現旁有來人,只是幽藺所言如此,他們立刻嚴肅以待。

翩翩然,高漸離由窗外飛身而入,淺色白衣映出修長身型,他手握長劍冷面而立,眸色中是濃濃的殺意,卻是笑著道:“公子這樣闖入我同十語的房內,不知何意?”

他同十語的房內。這句話確實管用,幽藺楞了楞,指尖的水漬也慢慢揮發。那是他的十語,別人即使帶走也不能得到,這,是他走出翼甲的目的。

他輕輕揮手,影衛一瞬轉身四處消失,只留下面對高漸離的青衫公子。

“她在哪?”幽藺點了杯茶,觀了觀房內之物,嘴角挑起笑意,“你是不是也找不到她了。”

高漸離瞇眼,良久才回,“笑話,我是她的主人,她自然跟著我。”

“是嗎?”幽藺起身,同高漸離對視,“她的房內必放寫字的沙盤,那物如同她的存在。”

風力順著展開的窗戶吹入屋內,掀起了高漸離衣後的一寸,他冷笑一聲,“了解她又如何?她照樣離開了你。”

“條件。”幽藺不想再廢話,直言道:“說一個能讓我接受的條件,作為放了她的理由。”

“我要你。”高漸離似是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一次談判,毫不掩飾地說出。

“我不等於翼甲,你應該知道。”幽藺也想到了他會提出的要求。

高漸離不讚同,“你可知外人都怎樣說那處地方,不是翼甲,而是幽藺的翼甲。”

幽藺的翼甲,這是祖輩決不允許發生的事情,高漸離太了解每一個人,每一處地,他只用一語便能道出那處的命脈,便能牽制一個人。

可是,他面對的是翼甲之主,那人身上的驕傲是不可能被威脅和挑戰的。幽藺淡淡一笑,“你說的不錯,那裏確實是我的。從我的出世到離開,都註定是翼甲之主,他們這樣說是懼怕我、懼怕翼甲。猶如你的懼怕一樣。”

然而,他身上讓人懼怕的某處如今有了弱點。他是精明的,決不允許這樣的弱點牽制他,從而牽制翼甲,他已經有了抉擇。出谷那日,他向翼甲之人和彥伊說了謊話,他的選擇是最壞的選擇,他要獨自和那個人面對,他們的世界,他執著的不許別人涉足。

這,是他現在唯一能夠掌控的。

高漸離握緊手中長劍並不出聲,盯著幽藺的眸色十分警惕。

見他不語,幽藺淡淡搖頭,“雖然不知你憑什麽判斷翼甲會有參與天下之爭的選擇,不過有我幽藺在此,翼甲永遠會保持中立,任何人,即使彥伊也不能左右。”

“若是你死了呢?你死了,那個守著翼甲的新主會不會聽從祖輩的話,你又如何肯定。”高漸離說的不明白。可這確實是個問題,幽藺的身體證明了一切,他會在很近的將來離開,以後的日子,翼甲又會如何?

高漸離慢慢轉身,神色中的盛氣已經稍稍減退,再次看向幽藺時,他說:“我的一位朋友有知曉萬事的能力,他已經看到翼甲的未來,在幽藺的翼甲之後的未來,翼甲的新主會有自己的抉擇和投靠,而這個決定必定助漲大秦的勢焰,對楚國不利。”

“彥伊說的?”

高漸離冷哼,“一個高於彥伊的人,彥伊同他比,根本不值一提。”

鹹陽的密林邊界十語獨自而坐,身邊是潺潺溪水,猶如翼甲清幽。她最近有些奇怪,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維和行動,見到高漸離時只有一種思想,聽話。而此刻,不再直視他,她才能覺得獨立。

她,其實不喜歡那個人。

而這對於她來說是不被允許的,她有主人,就要時刻聽從命令,可是這樣乖巧的聽話她早在幽藺那裏習以為常,卻在別人身上無法做到。

“一直在想,我的十語什麽時候學會離家出走了。”

十語猛地轉頭,青衫站立溪邊,仍如往昔的美好,那股射人的威嚴,那雙只對她溫柔的眸色。幽藺,這個她只敢喚作‘主人’的翼甲之主,竟然從谷內走了出來,他,為何在這裏。

似是看出她的吃驚,幽藺慢慢走近她,“只是想離十語近些,所以也‘離家出走’了。”

這不該是他說得話,他可以責備她的叛主,可以訓斥她的任性,可以打罵責罰她,卻不能說想要靠近她。即使在以前,她仍覺得這個人遠的不可觸碰,是她的天空裏遙不可及的星星,她只能仰望的神。

她想要靠近這個神,卻不敢,他身上有護甲,四周有影衛,肩頭有使命,又是她的主人。

“十語。”幽藺看向溪水,“你可記得你身上的秘密是誰告訴你的。”

怎麽會不記得。

十年前,她被披著黑鬥篷的人送入翼甲谷口,她全身是傷的躺在地上顫抖,那人對著谷內高喊,這是一個巫女,送給翼甲的巫女。良久,那人塞了一塊兒布在她胸口,轉身離開,翼甲谷口來了人將她接入。

她是外客,不可以常留谷內,卻被年少的幽藺護下,將她留在了身邊,做了她的主人。幽藺拿走了她胸前的布塊兒,不明白那上面的字是如何寫出的,黑水點在布塊兒上竟能印出字跡,這樣真是方便,可是,這些字是用什麽寫的,他不能看出。

幽藺曾對她說:“你真正的主人會問你一句話。”

“什麽話?”十語回問。

“你為何只能言十句?”

她一直記得,第一個問出的人,便是她的主人。

兩人都執著於此,卻沒有想過,第一個說出的,是幽藺。

驚醒。彥伊從夢中驚醒。她突然明白整件事情,其實這就是一個大烏龍,是那個送十語入谷之人算計的一場陰謀。那個人似是判斷出了以後會發生的事情,兩個人的情感糾葛,最終會導致一個結果。

彥伊從床上跳下,顧不得穿鞋跑入院中,“管事。”她驚呼,“將白刃找來。”

一切都已太晚,已經來不及阻止。

那日溪邊,幽藺卸下護甲不顧十語的害怕執著地抱緊她。

“你只能言十句,我會算計著問你。”他的唇貼近十語,“翼甲和幽嗣,你選哪個?”

十語想要看著他,卻被他抱得極緊,全身僵硬地貼緊他,並未發聲地回:“幽嗣。”

他明白,幽藺根本聽不到,而他這樣抱著自己,也是沒打算知道結果嗎?

“幽嗣和高漸離,你選哪個?”他根本不在乎結果,他只是問著。

“高漸離。”

良久,聲色淡淡再出,“高漸離和我,你選哪個?”

十語所做的每一個選擇,他因為了解她皆能猜出。可是這最後一個問題,他在翼甲已經問過,十語給過答案。

他沒等十語回答,繼續問道:“你有什麽要問我的嗎?”

十語輕抿嘴唇,湊近他根本聽不到的耳朵,“我和翼甲,主人會選哪個?”

一柄短刀刺入十語的後背,幽藺抱著並未反抗的她,看著遠山之色,“他們說,巫女有逢兇化吉的本事,若是你不想和我一起死,或許還能活著。”

原來,他出谷,是為了親手殺了她。

幽藺口中流出暗黑的血色,猶如枝頭新出的紅梅,印在十語的黑衣上,他一點點地滑落,直到同十語一起躺在地上,身邊有湍流的溪水,如同置身翼甲一樣。他盯著這個陪了他十年的人,為能夠死在她面前而感激。

“我答應你的新主人做一件事情來換你的自由。我不能給他翼甲,卻可以給他我的性命,這是我唯一能夠做到的。他們皆認為,我走了翼甲也將不存在。我就給他這樣的錯覺,讓他看看日後的翼甲,不會因為是‘幽藺的翼甲’而隨我一起消失。”

十語啞聲哭出,她從未哭過,這是她第一次表露自己的痛苦。她輕輕抱著面前的人,看著他慢慢垂下的眼皮,急聲哭出,“我選幽藺,我選主人。”

可是那人已經不能聽到,也無法看到。他的十語別人不能得到,他的翼甲,別人也休想涉足。這是他作為翼甲之主的驕傲。

溪風吹來,淡淡冷意。聰明如他,從踏出翼甲那日就已經知曉了註定的結局。十語最是聽話,他不想用言辭威懾她跟自己回去,也不想阻礙她人生的選擇。可是,十語不單單是他的,更是翼甲的巫女,她的言行皆是翼甲之意。

一生都在為翼甲權衡的幽藺,在最後一刻,選擇了翼甲。

十語不用知道他的答案,已經能夠看出。

而幽藺在護全翼甲的同時卻不忍心對她下手,他最後拋給她一個選擇,他要用自己的死來讓她做出決定。而她若是選擇了他,便是選擇了翼甲。

所以,方才的所有問題,他都沒有必要問出來,只要十語一句話,她要不要跟著他。

身後的那一刀不足以要了十語性命,卻讓她明白了幽藺心中的糾結和痛。

從他手中拿出短刀,十語抱著他慢慢走入溪水中,湍流的水速能夠將兩人帶離這惱人的一切,讓所有都可以重新來過。

“其實我一直想問翼甲主人一個問題。”十語深深看他,“你同我講述命中註定的主人時,也說了那句話,算不算第一個問我的人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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